亦缘

【德芙】【符德】和解

一篇稿子,阅读愉快 


“符离,你来回答这个问题。”

  无人应答。

  “符离?”

  依旧安静。

  老师的眉心蹙起,全班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偏向某个方向,是教师窗边的后排一角,瞧不见人,只有一个乌黑的发顶。

  秋日的清晨没有阳光,只有大片阴影笼罩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,那一片暗色静止,想也知道它的主人睡得正熟。

  老师的视线实在过于恐怖,原本想置身事外的同桌顶不住如此高压,欲哭无泪地伸出两根手指,掐着旁边桌子的一角一通摇晃。

  无论是多么好的学校,除非刚刚装修好,否则教室的桌椅总是饱经折磨,全身的螺丝钉都松散,稍微一碰就是“吱呀”一声,同桌又到底用了力,发出的声响简直令人牙酸。

  趴在桌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,被从梦乡中暴力唤醒的滋味太糟,最初的迷茫神情不过一闪而过,下一秒,他就满面戾气地看向了将自己吵醒的罪魁祸首。

  同桌被那目光激得打了个哆嗦,还不待说些什么,在旁边看了半天的老师就先忍不住了。

  “符离!这个月你哪节课不睡觉?现在才第一节课你还这样!你来学校,就是为了睡觉?同学好心叫醒你,你还瞪人家?”

  少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,一时间没什么反应。

  “你给我站起来!”

  阴影里,没人看得见少年的神情,只看得见一道欣长的身影逐渐自黑暗中显露。

  少年的脸暴露在日光灯下,是张清秀帅气的面孔,笑起来应该很阳光,适合出现在运动场上,所有的女生都为他尖叫。

  可惜此刻他垂着眼,刺眼白光让他的皮肤显出不健康的病白色,额前未及时修剪而长长的刘海半遮住眉目,眼下长睫所落的阴影又极深,近乎是一副阴郁的模样。

  纵使老师怒火高涨,见了他这副模样,也忍不住叹息一声。

  教室一时安静,片刻后,符离抬起头,却是什么也没说,只是看着老师。

  他的嘴唇抿得死紧,两颊的肌肉因为这个动作而鼓起,其上的创可贴分外显眼。

  老师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。

  “去卫生间洗把脸,下课去办公室见你们班主任。”

 

  等到下了课,符离依言去了办公室。

  同桌看着他走出去,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,在对方的桌子上踢了一脚。

  “什么人嘛,天天来这里睡觉。”  

  前排同学转过来,“哎呀,你计较这个做什么,他不一直这样子?不过他哥倒是很厉害,也不知道为什么基因这么不平均。”

  同桌愣了下:“他哥?谁啊?”

  “你村刚通网?他哥是德州!”

  “卧槽!总考第一那个国大之神!”

  ……

  

  另一边,符离站在教师办公室里,老班去打水了还没有回来,他在这里等着,周围的老师嘴里,不断地说着同一个名字。

  “……德州这次又是第一啊……”

  “……那孩子才是真的稳……”

  “……国大班呢……市状元进来,这一年成绩就没掉下去过……”

  “……难得啊……”

  符离嘴唇抿紧,被冷水激得冰凉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。

  德州……他的哥哥……

  老班正好在此时进来,看见他脸上的神情,在心里叹息一声。

  这孩子……

  符离的校服从来就没有好好穿着过,两颗扣子永远解开,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精巧的锁骨,可惜其上布了几处青紫的淤血擦伤,平白破坏了那份精致美感。

  老班看看他,没急着说话,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:

“走,去天台。”

 

育才的天台为了防止出现意外,常年是锁着的,但为了个别有烟瘾的方便,老师手里是有钥匙的。

老班三两下开了锁,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
符离跟在他后面。

等两人都站定了,老班才开口:“又和人打架了?”

符离扯了一下嘴角:“不然?”

老班没问为什么打架,符离打架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两种,以前是有人骂他哥,后来是有人说他不如他哥。

停顿了一下,符离又道:“上课睡觉……对不起。”

老班嗤笑一声:“别和我道歉,找任课老师去……看你今儿困那个样……昨晚通宵了?”

符离话音含混:“和我……和德州吵了一架。”

怒意过去之后就是后悔,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是要面子,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过不去,他暂时也不好意思不想喊哥。

老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:“不想证明自己了?”

符离神情烦躁,略粗暴地将挡着眼睛的头发捋到脑后:“也不是。”

“好像所有人都觉得,我不如我哥。”

他想起中考前那段没日没夜刷题的时光,以及上高中后那些从未间断过的议论的声音,神情竟有几分委屈。

“明明我都是靠我自己,为什么……凭什么一句‘我哥’就能全部抹杀?”

 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还有这次分班……我在十一班,我哥……他在国大班。”

 “他们……”

 “然后你就受不了了?”

老班打断他,声音微冷。

  “他们说得不是事实?”

  符离被激起火气:“是事实也没人会愿意被这么拿来天天比!”

  “那就让他们闭嘴。”

符离神情发怔:“怎么闭?”

老班紧盯着他的眼睛:“德州在国大……你和你哥,不想做国大双杰吗?”

符离满脸不可思议:“我现在倒数!”

“那又如何?拼一把又不会死。你说你努力,但咱俩都清楚,你那高一是个什么鬼状态,你根本就没用全力,最多也就用了一半的精力。”

老班撂下这一句,不再多说。

“我不给你灌鸡汤,你用不着,敢试的话,放学前来找我,我给你学习资料。”

 

德州这两天很烦。

弟弟又和人打架了。

他始终记得那一幕,傍晚暮色里少年满面戾气,周围横七竖八倒了一圈,少年站在中央,信手扯开衣领,露出的大片白皙脖颈上新伤覆了旧伤,简直惨不忍睹。

  那么一瞬间,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,大踏步地走过去。

  少年看见他,微微愣了一下,下意识转身想逃,又在下一刻反应过来,单手插兜,目光挑衅地看着他。

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哑得不像话:“你……打群架?”

“那哪儿能啊,”符离仍泛青紫的嘴角扯出一个笑,眼神还是冷的,“是我一个人,单挑他们一群。”

“你……”气劲儿上来,血液都往头上冲,德州觉得自己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,“你为什么要打架?”

 符离抬眸,毫不意外地在兄长的脸上看见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神情。

失望、愤怒、不解……那双属于单纯好学生的眼睛里是什么都藏不住的,双胞胎之间那种能读心的默契并不会因为异卵而消减,他清楚地在里面读出了对方的想法:

我的弟弟,怎么能打架呢?

他怎么会是……这个样子呢?

他失望,是因为自己的弟弟不像他。

这个认知让符离猛地冷下脸,同学的嘲笑、老师的对比、分班后那些总在自己身上萦绕的目光……他再也控制不住,一开口,齿见吐出的,全是见血封喉的钢刀。

 “我乐意!关你什么事?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我就是这样!怎么了?觉得有这么个弟弟给你丢人了?”

德州被他这一句哽住,一阵心口疼,张了张嘴,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符离趁着气性说完这一句,自己也僵了一下,他们兄弟二人从小吵到大,可就算是最生气的时候,他们也不曾说过这么重的话。

可话已出口,覆水难收。

最后他转身跑开,而德州在他身后,看着他的背影,很久都没有动弹。

 

那个晚上德州失了眠。

他躺在床上,身体安静,脑子却乱的很。
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符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,晚上符离还是回了家,但两个人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说。

他们默契地在言语上略过那一场声嘶力竭的爆发,德州却把那一幕刻进了心底。

他看得分明,说出那句话的时候,弟弟的眼睛里分明有冰冷的恨意。

那是被久久压制于心底的感情,被不知何处而来的一点火星触碰了引线,终究再也无从控制。

于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爆发,将兄弟之情炸得粉身碎骨。

怎么会这样呢?

德州不懂。

他记忆里的弟弟是那么小小的一只,皮肤白皙,一双眼睛又黑又亮,乖乖地跟在他身后,一遍又一遍地喊哥哥。
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面目全非的呢?

他觉得难过,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。

于是他安慰自己,或许,或许过两天,符离他就好了呢。

可半个月过去,符离在他面前仍然沉默,甚至开始刻意躲避。

这让他破天荒地生出茫然的情绪。

是我……真的做错什么了吗?

后来他去找过符离现在的班主任,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抄着手笑起来。

“你是个好哥哥,但有些东西在他心里打了个结,得靠他自己解开。”

德州听得迷茫,老班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,懒洋洋地笑了一声。

“等着看吧,这一个坎他要是能自己跨过去,以后会比你还要优秀。”

 

德州带着一头雾水走了,老班看着他的背影轻笑。
  他不知道,半个小时前,符离也站在这里,说他想试试。
    老班看着面前的少年,刘海那么长,也遮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。
   于是他什么也没说,将早就准备好的复习资料给了他。
  “这可是我看家底的好东西了。”
     符离面上不显,不过懒洋洋地笑了一声,手上却很诚实,珍之又重地将那一沓A4纸护在了怀里。
  他从来就不只是什么人的弟弟,他是他自己。
  他已经长大了。
  符离看清了这点,可惜其他的人没有。
  这个“其他人”,也包括他的哥哥。
  所以他得自己做,让他们明白这件事。

只有这样,他才能和自己和解。
  看破不说破的老班啜饮了一小口滚烫的红茶,露出一个老干部式的微笑,深藏功与名。

 

之后的时光里,所有人都看出了符离的变化。

他不再打架,脸上的伤结了痂,脱落后只留下浅浅的粉色痕迹,弱弱地昭示着他的过往。

他开始频繁出入老师办公室,之前上课批评他的老师只是看不惯他自甘堕落,才明里暗里刺激他,本质上仍是怜惜这个好苗子,对他耐心极佳,一道道手把手指导,若是遇上综合性题目,还会顺便帮他梳理一遍知识点。

他把练习册不要钱似的往家搬,书桌上宛如堆了小山,却不是道道都做,老师知道他欠缺的东西很多,会在空闲时间替他简单筛选一遍,只保留有意义和价值的题目。

符离把头发打理利索后露出的眉眼清秀,透着种书卷气的斯文,衣领也乖乖记到风纪扣最上面一颗,他这副模样极讨人喜欢,有几个年纪大的老师,家里孩子都在外,天天见到他几个月后几乎把他当成了半个儿子,处处照顾着他。平日赞美声多了起来,状态自然也好了许多,往往自己还没有意识到,他就已经眉目弯弯地笑起来,浅色眼底像映了光,少年郎的朝气连在黑暗里都能闪耀。班里的女生也被他这副模样吸引,常常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晃悠,等他真抬眼看过来又红着脸笑闹着跑开。

符离享受这种感觉,不是什么人的弟弟,不是一个残次的附属品,而是一个完整的、具有独立意识的个体。

他只是他自己。

 

只是在德州面前,他依旧沉默。

 

弟弟的变化,德州自然看得一清二楚。

再想起那天老班说的话和二人决裂的场面,有些东西在他心里逐渐明晰。

那些对比的话语他不是听不见,甚至因为他是优秀的那个,旁人更加无所顾忌,再过分的话他都听过。

他以为自己不在乎,也因此以为符离也不会在乎。

可惜他错了,他高估了自己的本事,也高估了对方的心态。

十六七岁的少年郎,自矜又自负,似乎看不起全世界,却比任何人都在乎这个世界的看法。

每一句无心之语,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。

他们质疑一切,又轻信一切。

在许多个失眠的夜里,他反反复复地问着自己:
这么久,我是不是都做错了。

 

又在某一个失眠的夜里,他听见了隔壁房间“哐当”一声。

不算很大,但在安静的午夜,就显得过于刺耳了。

德州草算的动作一顿,犹豫片刻,还是推门走了出去。

旁边是符离的房间,从上初中开始,他们就分开住了。

他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,犹豫了片刻,还是没有直接推门走进去。

他和符离都没有锁门的习惯,只是除非作为主人的一方邀请,他们一般都不会踏足对方的领域。

这源于他们良好的家教,也源于双胞胎的默契。

半晌,德州抬手敲了敲门,轻喊了一声“符离”。

无人应答。

德州连续重复了三遍,屋内依然安静。

他心里天人交战片刻,还是将手按上了门把。

室内没开大灯,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,地上倒着个水杯,大约就是刚刚出声的罪魁祸首。

德州走过去看看,幸好,杯里的水大约只剩下一个杯底,地上水渍不过小小一滩,过不了多久就能自己干掉。

而水杯的主人趴在桌上,睡得正熟。

能看出来他是不小心睡着的,手里还攥着笔,胳膊下面压着习题册和教辅材料,大约是受灯光影响,眉心蹙起,睡得并不安稳。

旁边的练习册依旧堆得像小山,德州犹豫了一下,拿起一本翻了两页,题目做了七七八八,不少旁边还有红笔批注,看得出来极其用心。

德州看了片刻,拿起笔勾了几道题。

尖子生对知识点和出题老师思维方式的把控都有出人之处,什么能考,能考到什么难度,什么样的题型是哪个老师的钟爱,或多或少都心中有数,在有些方面,甚至连老师也不及。

符离想必不愿意自己帮他,但偷偷做一点,他应该不会知道的吧。

德州这样想着,又勾了几道典型题目。

替他划完理综卷子的重点,符离依旧没有醒来。

德州接着昏暗光线看见他眼底的青黑色,符离本身皮肤就白,衬得这颜色愈发触目惊心。德州心道这段时间,他这个弟弟是真的很拼命。

想通之后,他不止一次想说,没必要为这个耿耿于怀,你很优秀,比我还要优秀,你是我的骄傲。

可这话太矫情,符离也不需要。

他的弟弟长大了,有些东西,若是从他这里说出口,就是不尊重了。

他凝视对方片刻,到底还是没有叫醒他,只是从一旁拿过空调被,小心翼翼地搭在少年人逐渐宽阔起来的肩头。

然后,他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。

怕对方醒过来尴尬,德州走得有些急,也正因此,他没能看见,在他关上门的一刹那,原本双目紧闭的人睫毛颤了颤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
 

一周后,期末考试。

德州从小到大考了那么多次试,只有这次感受到了紧张。

虽然他私下偷偷问过老师,知道符离最近的成绩很好,能进年级前百。

育才是省重点,中考录取的都是各市最顶尖的精英,在这个学校里的年纪前百含金量自然也极高,基本是能冲击C9的水平。

可德州还是忍不住地担心。

他知道符离有多重视这次考试,也知道这次考试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。

所以他忍不住的心慌,晚上几次想爬起来帮符离检查下考试用品,虽然最后还是被他自己克制住了。

这样不对。

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

相较而言,符离却要平静得多。

他在十点前梳理完最后一遍知识点和错题,洗漱上床,不多时就进入梦乡。第二天也很平静地拎着考试袋走进考场。

那两天考的什么符离已经不大记得了,只记得第二天考最后一科时下了场大雪,而他迈出考场的那一刻,太阳正好破云而出。

金色的阳光被漫天飞雪反射,那一幕美得很梦幻。

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,笑着往教室走去,新结识的兄弟追上来和他勾肩搭背,吐槽着出卷老师越来越变态,专挑知识盲区考察。

老班拎着封好的卷子下楼,正撞上二人,他们嬉笑着问了句好就继续朝前走去,而老班在身后,盯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片刻,无声地摇着头笑起来。

或许连符离自己都没有发觉,不知不觉间,他已经同自己和解了。

 

大约是考虑到学生刚考完恨不得与世界同归于尽的心情,第二天难得放了个假,电脑批卷总是很快,老师们加班加点,考完第二天上午就出了一半的科目,班级群炸了十几次,符离不得已,开了消息免打扰才能得个清净。

他懒得一科一科查,反复经历上蹿下跳的折磨,索性开了把游戏,打算晚上一起看。

德州也没查,拿了本闲书在那里慢慢看。

这份平静一直维持到晚上八点,那倒霉查分软件有个功能,每出一科都会发出一声提示音,而出全科的提示音和其他都不一样,是一段非常漫长的钢琴曲,导致很多人一度对钢琴声过敏,戏称其为“催命铃”。

这一声催命铃响起时符离正在排队,听清之后毫不犹豫地点了取消,抓过手机,也不花哨地闭眼深呼吸,直接干脆利落地点进去。

语文115,数学136,英语107,其他乱七八糟的小科都过了八十,最好的物理甚至啃了个优秀的边。

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,微信又是叮铃一声。

他点开,是老班的语音。

“恭喜你,要从四楼搬到一楼了。”

整个年级,只有国大班在一楼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不言而喻。

符离盯着手机屏幕出神片刻,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。

他为这一刻准备了很久,但或许是因为准备太久了,最后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,他反而没有想象中的激动。

以前他想过很多次,如果考进了国大班,要做点什么,每个场面都极致宏大,仿佛恨不得把世界都掀翻。

但现在,他只是手指微动,给老班回了一句“谢谢”,然后摁灭了手机屏幕。

德州盯着他看了许久,他感觉得到,也知道那人是如何紧张,又在听见那条语音时骤然放松下来。

他比我还要紧张。

这个认知让符离突然之间开心起来,甚至比知道自己进入国大班还要开心。

他难以抑制地笑起来,偏头看向兄长的脸。

“现在我们站的一样高了,哥哥。”

下一秒,他被人死死地抱进怀里,用力到像是要把他骨头勒断。

有一点疼,却让这一切更加真实。

符离伸出手,环上兄长的腰身。

 

“我不想做你德州的弟弟。”

“我想成为同你比肩之人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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